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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姐姐(1)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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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讓你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另外,這樣的結界對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不具備任何“吸引力”,反倒是他們這類身懷異術的人,要特別留心,一旦兩者的磁場對上了號,很容易就會被拉入其中,本事不夠的,可能會被困在裏頭一輩子。

鐘旭重重吐了一口氣,用力甩甩頭,照現在的情形來看,自己定是不小心落入了某個空間結界中來了。

混蛋,真是見了鬼了,以前從沒有遇到過的怪事今天盡讓她攤上了。

這個長瑞大廈,一直覺得它不一般,難道這個結界就是它“不一般”的原因?

她沒時間再往下猜,找法子趕緊跳出去才是正經,外面的司徒月波還不知道怎麽樣了。

脫離結界的唯一辦法,鐘老太教過她,只要在自己身上貼上鐘家的血引符,就能被安全帶離。

可是,現在身無一物,上哪兒去搞來這救命的符呢?!

鐘旭抓著頭想著,很快,眉毛便舒展開來。

她脫下自己的白色外衣,鋪開到地上,伸出右手食指放到嘴邊,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了下去。

殷紅的血珠,立時從她的指尖湧出。

以衣為紙,以指為筆,以血為墨,是讓她得到血引符的最佳方法,雖說此折衷之道或許不如紅紙正版的威力大,可這血引符本來就是要用自身的血才能寫成,只要畫得正確,就算是落腳在衣衫上,也必定有奇效。

鐘旭屏息靜氣,右手龍飛鳳舞,不消片刻,新鮮出爐的血引符大功告成。

舉起這道救命符,她萬分慶幸自己當年沒有在畫符這課上偷過懶。

麻利地套上這件“符衣”, 鐘旭閉上眼,雙手捏訣,口裏念念有詞,末了,厲喝一聲:“引路!”

話音剛落,只見一只狀若飛鳥的物體,從鐘旭衣服上的血引符裏躍出,帶了一身比火焰更耀目的紅色光彩,振翅前飛,速度驚人。過處,留下一片似能溶盡一切的火光,愈燃愈烈。

一,二, 三……三十……

鐘旭在心中默數著時間。

數到第四十九下時,她慢慢睜開了雙眼。

啊……

她終於松了一口大氣。

現下,自己仍站在那條三叉通道的面前,不過,身後卻是千真萬確的餐廳後門。

總算有驚無險,平安返回。

再擡頭一看,鬥大的牌子,裏頭襯著白色的燈光,“衛生間”三個字外加一個箭頭,一清二楚地印在上面。

原來自己一出餐廳便掉進了結界裏,鐘旭不禁憤然,這該死的結界,若是因它耽誤了時間,害她老公被鬼物傷害的話,回頭她定要轟了這鬼大廈!

按照牌子上的指示,鐘旭很快找到了位於左邊通道末端的男衛生間。

司徒月波還在不在裏頭她不敢確定,不過,越往那裏靠近鬼氣越重倒是不爭的事實。

每跑一步,鐘旭的心就縮緊一圈。

棕紅色的木門後頭,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幾秒鐘後,鐘旭已經站在衛生間門口,濃烈的鬼氣熏得她幾乎要嘔吐,她拼命忍住,並且摒住呼吸,把自身的動靜降到最低限度,然後試著用手推了推木門。

喀……

一聲輕微的響動,門被她推開了一道小縫。

鐘旭正欲湊上前窺視敵情,一個男人的聲音便從門縫裏鉆了出來,不大,但是能聽得清楚。

“記住,女人多嘴,是沒有好下場的。”

短短一句話,鐘旭如遭電擊。

是……他的聲音?!

千真萬確……司徒月波的聲音!

捂住已如鹿撞的胸口,她小幅度地移動著頭顱,貼近門縫朝內望去。

窄窄一道門縫,可供觀看的角度實在有限,但是並沒有妨礙到鐘旭看她想看的東西——

目光正對的,是三面鑲金色細致花邊的漂亮鏡子,牢實地嵌在乳白色的墻上;下頭,黑色大理石的洗手臺一字排開,銀色的水龍頭映著天花板上的燈光,光斑點點,璀璨得邪氣。

再看,最靠裏頭的那方臺子前,兩個人影相對而立,一黑一紅。

他們是……

鐘旭移動的目光霎時便被定了格。

黑色西裝下的男人,正是那令她萬分掛心的丈夫。

對面的紅衣女人,黑發淩亂,看不清面目,一身藏不住的鬼氣,斷斷是那女鬼無疑。

就連身後的鏡子,也只映出了司徒月波一人的影像。

第一眼見到這人鬼相持的場面時,鐘旭的神經便驟然緊張到瀕臨崩潰的階段。

然,她此刻的緊張,並非是為司徒月波的安危。

身處劣勢的,並非是他。

眼前那只無故消失的女鬼,四肢僵硬地飄在離地半尺的地方,斷了脊柱般耷拉著頭,歪向一邊,露在外頭的細長脖子……被司徒月波的大手緊緊掐住。

慘白的脖子,紅潤的手掌,亡魂與活人的區別,如此鮮明。

“哼,無知鬼物。”

一揚手,如同扔掉一袋無用的垃圾,沒有任何重量可言的女鬼嗖一下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後面的墻壁上,沒有發出丁點聲響,瞬間便化作了一攤紅黃相間的膿水,順著光潔的墻壁一縷一縷地滑下來,冒著煙,翻著氣泡,散發著腥臭。

“投了胎也是禍害。”

他平淡不驚的聲音幾乎讓門後的鐘旭背過氣去。

不可能的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鐘旭想大吼,想尖叫,但是聲帶卻失去了功能。

兩條腿被抽筋去骨了一般,發著軟,打著顫,仿佛已經不再屬於身體的一部分。

他……是人啊,一個在她眼裏再普通不過的人,再熟悉不過的人。

當初那個對他叔叔的致命攻擊無計可施的司徒月波,而今怎能赤手空拳地滅掉一只力量不容小覷的厲鬼?

是赤手空拳哪,不用法器,不用符咒,就如拍死一只蒼蠅一樣輕易。

這般簡單又粗暴的滅鬼方法,連鐘旭自己都做不到。

天……

他竟然有如此本事,而自己卻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

可疑,可驚,可怕……

到底還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她想抽身逃離,卻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裏頭的他,與自己背向而立,可是,鏡子,一塵不染的鏡子,一覽無遺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修長挺拔的身姿,豐神俊朗的面容,沈穩內斂的氣勢,似乎哪一處都沒有改變。

可是,那一抹流於眼角眉梢的神情,分明是容不下任何人與之並存的冷硬與……殘酷。

居高臨下地盯著墻角那團骯臟的汙物,那張吻過自己萬千次的溫柔嘴唇,微微上翹,完美的弧度露出譏諷的微笑。

這樣的司徒月波,她何曾見過?!

他此刻的存在,令到暖氣充盈的空間變得地凍天寒,讓每一絲流動的氣流都成為了能輕取人性命的利刃,一點一點,不見血光地割著她的心臟。

嘩嘩!

大小正好的水流從龍頭裏淌出,他彎下腰,細細洗刷自己的雙手,若無其事,一如剛才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鐘旭扭過頭,失了魂般靠在門邊,兩手下意識地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裏面那個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不會的,一定是個誤會,司徒月波怎麽能做出……那樣的事?

他不會騙她的,絕對不會!

從頭到尾,他是自己最最信任的人哪……

持續不斷的流水聲嘎然而止,緩慢而硬朗的腳步隨即響起,一步一步朝外頭而來。

聞之,鐘旭心頭大驚,來不及作任何打算,本能地拔腿就跑。

她空蕩蕩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此時此地,絕不是同他攤牌的好時機。

尚未正面交鋒,她已陣腳大亂。

奔跑,奔跑,飛快地跑,鐘旭一鼓作氣地在幾秒鐘內把可怖的衛生間甩在了看不到的後頭。

只有跑,不停地跑,這樣或許才能擺脫不想看到的東西。

簡單到愚蠢的念頭,卻是鐘旭此刻唯一的想法。

一路狂奔,直到沖回了餐廳,看到了面前熟悉的情景器物,看到了來來去去非常正常的男男女女之後,她才減下了速度,面如死灰地奔回到自己的位子,軟軟地倒在了舒適如初的座椅上。

誰能告訴她,下一步,要怎麽做,做什麽?

鐘旭撐起身子,抓過桌子上的水杯,一口飲盡。

冰涼的液體從口裏蔓延到身體最深處,試圖澆滅她無法控制的疑亂火焰。

要鎮靜,必須鎮靜,不可以亂,不能亂……

她顫抖著手,放下杯子,念經一樣告誡自己。

事到如今,不再有任何猶疑。

事情的真相,她一定要知道,不論好壞。

她一直以為他帶給自己的生活是那麽幸福,可是一旦有朝一日被她確定,她的“幸福生活”只是一個存活在謊言裏的假象,她該如何面對?

“從一開始你就被騙了……嘿嘿……太蠢了……蠢女人……”

女鬼陰晦又惡毒的笑聲仿佛又在背後響起。

鐘旭難受地抱住頭,那女鬼說的蠢女人是自己嗎……一開始就被騙了,被騙的人就是自己嗎?

還有司徒月波,他殺她之前說的什麽多嘴的女人不會有好下場,表示了什麽?這難道不是變相地承認了那女鬼說了他不愛聽的同時也不能被外人聽的話麽?

誰都知道,從古到今,世間有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叫做……殺人滅口。

天,她怎能把同榻而眠的至愛與殺人滅口這等行徑想到了一起?!

她迷亂地放下手,煩躁地擡起了頭。

“呵呵,怎麽盤子裏的東西一口也不動啊。”

司徒月波明媚的笑臉突然出現在她空洞的眸子裏。

鐘旭倒吸了一口冷氣,手一斜,碰翻了桌邊的空水杯。

“小心。”司徒月波眼疾手快地一擋,把即將粉身碎骨的杯子搶救下來,擺到了安全地方。

“你……回來了……”鐘旭看了他一眼,極其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後立刻移開了目光。此時,她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司徒月波坐下來,指著襯衫上的汙漬笑道:“嗯。可是根本弄不幹凈,看來今天要穿一下午臟衣裳了。”

“哦……”鐘旭局促不安地把頭扭向窗外,心不在焉地應道。

“你臉色不太對啊,又不舒服了?”司徒月波追逐著她刻意躲避的眼神,奇怪不已,“東西都涼了,怎麽,沒胃口了嗎?”

“啊……是啊,突然就不餓了,不想吃了。”她仍然看著窗外,不肯轉過頭。

“咳,怪物一個。剛剛還跟個難民一樣嚷餓……”司徒月波不以為意地嗔怪道,隨即端起咖啡飲了一口,也把目光投向窗外,“呵呵,太陽出來了呢,難得這兩天下午都是這麽好的天氣。”

太陽?

他若不說,鐘旭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外頭的艷陽高照。

發生了剛才的事情,她的心早是暴雨連綿,再暖的陽光也感受不到。

“嗯,很好的天氣。”她機械地接過他的話頭。

放下咖啡,抽過餐巾擦擦嘴,司徒月波拉過她的手,關切地問道:“真的不吃了?”

他溫暖如故的手掌讓鐘旭仿若觸了高壓電一樣,整個人都麻木了,她想抽出來,卻又動彈不得,只能回過頭,強逼自己再給他一個笑容:“不吃了,飽了。”

“好吧,我也差不多了。”司徒月波點點頭,松開她的手,掏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站了起來,“我們走吧。”

“走?”鐘旭條件反射一樣彈起來,劈頭就問:“去哪兒?”

司徒月波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撓撓頭,反問:“你不是說要等我一起下班嗎?當然是跟我回辦公室去了。”

“啊……對對……等你下班。”鐘旭頓覺失態,不知所措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知道要怎麽說你才好。”司徒月波嘆口氣,拉著她朝餐廳外走去。

他手上的力氣真的很大,自己的手被緊緊包裹其中,她試著動了動,發現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掙脫。

方才捏住那女鬼的脖子時,可也是這般力道?!

鐘旭心裏,寒意徒生。

這雙曾給過她無限溫暖與支持的手,在這一次,會把她牽向何地,會把她帶進怎樣的境地?

她料不中,也感覺不到。

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沒有半分異樣的背影,被動地接受著某個力量的引領……

上樓的電梯裏,人很多,正趕上下午上班的時間。

他們兩人站在電梯的最裏頭,司徒月波靠前一點,把鐘旭護在身後,生怕她被擠壞了似的。

他總是這麽細心,事無大小,從來都想盡辦法將她照顧周全。

曾幾何時,她是如此貪戀這種被人保護被人寵愛的安全感,可如今一想到這所謂的“安全感”背後,或許隱藏了一個不堪承受的陰謀,除了萬念俱灰,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會有什麽別的反應。

從出餐廳到進電梯出電梯,再到回到辦公室,一路上司徒月波都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知曉他們身份的人,尤其是盛唐內部的各個員工,無不獻上艷羨的目光。

幾個小姑娘還竊竊私語說能找到總裁這樣的新好男人做老公簡直是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要是她們能找到有司徒月波一半好的男人,這輩子都值了。

這些話鐘旭當然是沒有聽到的,即便聽到,她如今也不敢茍同。

他若表裏如一,那她鐘旭的“福氣”就是真的,雖然她曾那麽相信她的老公的確是無可挑剔的“表裏如一”。

進得辦公室,司徒月波順手帶上了門,把鐘旭帶回到沙發上坐下,摸著她的頭笑道:“你乖乖在這裏坐著,我工作的時候可能會把你當透明人,如果覺得無聊,我也沒辦法的。誰叫你吵著鬧著留下來陪我呢。”

司徒月波的手腕在鐘旭面前晃動,一抹惹眼的微光隨之映入她的眼裏。

“這個……”鐘旭沒有回答他前頭的話,而是抓住他的手,仔細一看,“你的黒曜石……”

那十九粒珠子牢固地繞在他手上,顆顆圓潤晶瑩,黝黑賽墨,每一顆都出色地反射著從窗外灑進的陽光,形成的光芒雖然不大,卻是高貴萬千,令人心旌搖蕩。這串珠子,他一直戴著,除了第一次見到它時鐘旭曾小小驚艷一把之外,之後便沒有再引起過她的註意。可是,為什麽今天,今天她會覺得這個東西如此動人,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漂亮,輕易就能吸引走她全部的註意力。

“呵呵,是不是覺得它今天特別好看?”司徒月波輕笑,撫摸著這串石頭,一語中的。

鐘旭點頭,似乎又覺得不妥,馬上又改為搖頭,松開抓住他的手:“我……隨便說說的,可能是太陽光太好,照在上頭……”

“難得你今天對它有如此興趣。”司徒月波放下手,擡眼看著透進來的一束束排列整齊的陽光,打斷她的話,“如果你喜歡,就送給你。”

“不用不用!那是一直跟著你的東西,怎麽能隨便送人。”鐘旭擺手搖頭,立即拒絕了他的好意。

“我的東西?!”略略吃驚的神情從司徒月波眼裏閃過,旋即又淡然一笑,“你我之間,何時分得如此清楚了……”

鐘旭頓時語塞。

司徒月波輕輕嘆了口氣,直起身子,看著無話可講的鐘旭,頗有些無奈地低語了一句:“總覺得今天的你我,竟有些……形同陌路啊……”

“沒有的事!”聽他這麽一說,鐘旭立即擡頭否認。

“或許是我胡思亂想了,你還沒有完全康覆,與之前有異也是正常。好了,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了,我做事去了。你要喝什麽就叫莉莉給你準備。” 他苦笑著搖搖頭,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即便走到辦公桌後坐下,翻開文件專心致志地工作起來。

鐘旭無力地靠回沙發裏,咀嚼著他方才說的那番話。

他定是看出一些端倪了,不稀奇,她那麽拙劣的演技,不可能騙過他的眼睛。

司徒月波,你究竟在想些什麽?你究竟隱瞞了什麽?

雖然明知道光憑自己的想象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答案,她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相同的問題。

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鐘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的司徒月波,打量著這個她曾癡迷地打量過萬千次的男人,心亂如麻。

辦公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不會受到外界噪音的任何騷擾,靜得如深夜家裏的臥室一般。

他手中不時劃動的筆,唰唰作響,跟他的主人一樣的忙碌。

偶爾發出的敲擊鍵盤的聲音比平時聽到的響亮許多,卻是相同的枯燥無趣。

果然如他所說,整整一個下午,他沒有跟鐘旭說一句話,完全埋頭在冗長的公事裏。其間除了KEN進來過一次,二人談了幾句話之外,司徒月波連水都沒有喝過一口。

怎麽看他都只是一個忙於工作的普通男人,看花了眼找不到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但是,剛才的他……該如何解釋?

鐘旭揉揉自己疲倦的眼睛,轉頭看了看窗外,發現外頭已是夜色濃重,燈火萬家。

看看時間,晚上八點有多。

這六個鐘頭,過得真是意想不到的快。

鐘旭一動不動地窩在沙發裏,怔怔地瞪著天花板上的華麗燈盞發呆。

室內的燈光,亮如白晝,卻終究也擋不住夜色降臨所帶來的惶惑不安。

鐘旭隱隱有種預感,她一定會得到她要的答案,就在今天,這個嚴冬的夜晚。

時間一點一點往前推進,司徒月波仍然埋頭工作,沒有結束的意思。

擺在鐘旭面前一口未動的茶水早就涼透了,深褐的液體平靜地在杯子裏,端端映出了一張心力憔悴的臉孔。

她吸口氣,伸手拿起茶杯,放到唇邊,心思恍惚地飲了一小口。

啊,好苦的茶!

真是從嘴裏苦到了心裏。

鐘旭眉頭一皺,咂咂麻木的舌頭,心想這茶的滋味竟比藥還難喝。

她放低茶杯,朝司徒月波那邊看去。

雖然這裏的光線已經很好,可是他似乎還嫌不夠,桌上一直沒有打開的黑色臺燈不知在何時給擰亮了,散出微黃柔和的光芒,把前頭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映得光彩過人,清晰無比。

不論任何時候,生活時的輕松,工作時的嚴肅,他總能在不經意間吸引你所有的註意力,那種從骨子裏帶來的,與生俱來的魅力,與容貌無關,與身份無關。天下間並不缺少擁有一張俊臉且家世顯赫的男子,然,卻不是人人都有如此撼人心魄的本事。

司徒月波,縱是將他放到一萬個人中,也能一眼認出。

這個男人,從來就是與眾不同的。

鐘旭的想法,從一見到他,到現在,從來沒有變過。

嘻笑打鬧時的他,溫情脈脈時的他,生氣苦惱時的他,有關他的每一個情景過電影一般在鐘旭腦海裏閃爍不停,可是,怎樣也無法同面前的他重疊起來……

今天看到的他,真的是他嗎?

受不了了,這樣反反覆覆地質疑,反反覆覆的否定,簡直就是殺人不見血的煎熬。

鐘旭騰一下站了起來,動作突然,幾片水花從仍然握在手裏的茶杯中濺了出來,落得滿茶幾都是。

她盡量屏住急促的呼吸,力求擺出一個若無其事的樣子,緩步走到了司徒月波面前。

全神貫註的司徒月波沒有在第一時間覺察到她的到來,在她刻意的咳嗽了幾下後,方才如夢初醒地擡起頭,微微一楞,笑問:“有事?是不是快要悶死了?”

“不,不是。”鐘旭趕忙搖頭,然跟著問了一句明知故問的廢話:“你……還沒忙完?”

“恐怕今天要做個通宵呢。”他合上手裏的一份文件,言語間盡是抱歉之意,“這些工作已經積累了好些天了,再不完成就來不及了。要不,你先回去?”

“不用了,我說了不回去!”鐘旭一揚眉,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提高了不少聲音。

“好好,不回去。”他趕緊舉手投降,然後看看腕上的手表,一臉驚訝:“哎呀,都十一點多了,過得還真快。”

“哦?!已經那麽晚了啊……”鐘旭也露出同樣驚訝的神色,時間在她的胡思亂想中流失地悄無聲息,竟然完全感覺不到此刻已近午夜。

“連晚餐都忘記了。”司徒月波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邊走出來邊說:“剛剛怎麽不提醒我呢,肯定餓壞了吧,本來中午就沒吃什麽東西。這麽晚了,去哪裏吃呢。”

“我不餓,什麽都不想吃。”鐘旭一把拉下他輕拽住自己的大手,退後了一小步。

“你這是……”司徒月波大惑不解地看著她。

該明白的真相,早晚都會明白。

如果……真的有“真相”。

勇氣,她現在太需要這個東西。

太可笑了,面對他,自己竟成了一個這般拖泥帶水的懦夫,患得患失之心是以前任何時候都沒有過的。

沈默,很長一段時間的沈默,在夫妻二人之間蔓延。

司徒月波看著鐘旭,專註而深邃,而鐘旭卻不敢同他一樣,閃爍的目光漂移不定。

他的背後,寬闊的落地窗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圓圓亮亮的影子,懸在漆黑的夜空裏。

原來是許久不曾謀面的月亮。

從層層重雲裏艱難地露出了大半個臉,轉瞬即逝的光芒柔美得教人心疼。

沒想到在這樣的夜裏能見到月亮,它也想來湊熱鬧麽。

一切都是那麽反常……

不在沈默中爆發,就在沈默中滅亡。

小學課本上的句子,常常被當作調侃之辭,沒想到竟成此時的真實寫照。

到底,鐘旭還是鼓足了勇氣,雙手悄悄纂成了拳頭。

“我想……跟蔣安然聯系一下。快過年了,能,能不能邀她回來一趟。這麽多年沒見了,我,我很想念她。”鐘旭側過頭,將焦點聚集在他那看不出半點玄機的臉上,天知道她怎會說出這種話來,算是最後的試探麽?!

聽完她結結巴巴的表述,司徒月波頓時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

“我的老天,你不會就是為了這件事悶悶不樂了一整天吧。” 他微笑著,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又道:“她現在人在國外,聽說她父親的生意很忙,她這個做女兒的,想必也是整日東奔西跑,我們未必聯系得到她啊。就算聯系到了,她也未必有時間回來的。”

“她現在人在國外?她爸爸生意很忙?”鐘旭難受得想哭,卻要硬做出完全不知情的疑惑神色。

“是啊,臨近年底,恐怕就沒有不忙的公司呢。”他篤定地點點頭,頓了頓反問:“她人在國外,這是你一直都知道的事啊,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當初……真的是蔣安然讓你來找我的?”鐘旭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感到了難以抑止的眩暈。

“是啊,否則我怎麽知道你,查黃頁嗎?”司徒月波說罷,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今天太奇怪了,怎麽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都說嘴可以撒謊,眼睛卻不能。

他的眼睛,澄澈如昔,滴水不漏,純凈得讓她害怕。

鐘旭別開臉,擋開他的手,保持著最後的理智與清醒:“當初在這裏,你明明有能力救你爸爸,你為什麽不出手?為什麽要眼睜睜的看著他死?”

司徒月波垂下手,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她:“你在說什麽啊?我完全不明白。我也想救他啊,可是我根本無能為力,從頭到尾你都在場,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麽要這麽問我?你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完這一席話,鐘旭埋下了頭,一手扶住辦公桌的邊緣,支持著自己不要倒下去,口裏喃喃道:“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

“你說什麽?”司徒月波上前一步,緊緊攬住鐘旭的肩膀,憂心忡忡地說:“不行,要馬上送你去看醫生,你一定是病了。”

病了?

她病了嗎?

是的,沒錯,她的心病了,有可能是絕癥……

不行了,她再也按捺不住身體裏那股積蓄已久的可怕力量——

“司徒月波,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鐘旭大喊出聲,一張白凈凈的臉漲得通紅,而後狠狠一掌將他推了一個趔趄,眼淚潰堤而出。

這一掌,力氣出奇地大,司徒月波被推得一連後退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沒摔倒下去。他微微喘著氣,沒有再上前,一言不發地停留在原地,眼神覆雜地看著同樣氣喘籲籲的鐘旭。

“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從不以為我們之前會有謊言出現,從來沒有想過啊!”她哭著,喊著,最後死死咬住嘴唇,想逼回眼淚,卻不奏效。

“我並沒有騙過你什麽。”對面,他的回答冷靜地出奇。

“沒有?”他的表現,令鐘旭難以承受,她上前一步,一手顫抖著指向虛空中的某個地方,幾乎是用吼的:“蔣安然……蔣安然三年前就死了!!死了!!一個死去的人,怎麽會讓你來找我?!還有,她爸爸跟你們盛唐根本就沒有任何生意上的來往!!你們就明明素不相識!為什麽要騙我?!你說啊!”

司徒月波一怔,不悅之色劃過眉梢:“你聽誰胡說的呢?!”

“蔣安然的爸爸,今天早上,她爸爸親口告訴我的,難道一個父親會拿女兒的死訊來開玩笑嗎?”鐘旭紅著眼睛,連環炮般繼續:“你口口聲聲說你救不了你父親,那餐廳裏的女鬼又是怎麽回事?我親眼看到你徒手滅掉了這個死靈,我的眼睛不會錯,我的感覺不會錯,我更加不會連自己朝夕相對的老公都認錯,那個人,是你!這一切的一切,你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面對情緒激動如此的鐘旭,聽著她的厲聲質問,司徒月波別有意味地嘆了口氣,閉上眼,低語:“布下的結界居然沒有用……”

什麽?

他說什麽?

結界?

沒有聽錯?!

他說的是……結界?

鐘旭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突然僵住了。

司徒月波背過身去,負手走到落地窗前,駐足良久。

“竟然被你看到了……算了,不玩了,玩不下去了……呵呵呵呵……”沒有回頭,他的笑聲爽朗之極,笑過,他轉過身,“你到底還是提醒了我,這麽久了,游戲終究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月亮已經完全躍出了雲層,從鐘旭的角度看去,剛剛襯在了司徒月波身後,仿佛還在不停地移動,朝著他移動,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玉人在前,圓月在後,本該是美煞人心的景致。

但是,卻演變成鐘旭平生見過的,最恐怖的畫面。

她不敢相信,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這個男人,是她如假包換的丈夫。她一度將之視為精神支柱,心之倚靠的男人……

萬劫不覆,是她最新的預感。

而且,預感早晚會成為現實。

“你……到底是什麽人……”鐘旭噙著淚,倚著桌沿,有氣無力地問了一聲,聲音低得連自己都快聽不到。

殺了她也不會讓她相信,有一天,她竟會對她自己的老公問出“你到底是什麽人”這個否定一切幸福和希望的問題。她曾以為他們之間的一切,比什麽都透明,比什麽都幹凈。

自己錯了嗎?!

“我是什麽人……這個……”司徒月波撓了撓頭,像在思考一道難解的方程式。

想了半天,他嘴角一揚,笑得迷人:“我不是人。”

“你……”鐘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說不出話來。

“呵呵,既然游戲已經結束,我也就不逗你了。”司徒月波笑容不減,將手臂交疊抱在胸前,“沒知識的老頭老太太管我叫閻羅王,喜歡看小說看電影的年輕人愛叫我死神,不過我必須得糾正一下,十殿閻羅,四方死神,他們只是我的下屬,不要混淆哦!”

閻羅?

死神?

下屬?

鐘旭最後的力氣煙消雲散,順著桌子滑到了地上。

她不知道,這輩子,她究竟還能不能再站起來。

“我,是冥界,也就是所謂鬼界的管理者,也是最高領導,你可以叫我……冥王。”

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還是他瘋掉了?!

他竟說自己是什麽……冥王?!

自己嫁的老公,說自己是鬼界的冥王?!

真是宇宙無敵的大笑話。

她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那麽熟悉的人,那麽熟悉的聲音,為什麽編出這樣的彌天大謊?!

鐘旭擡頭仰望著他,憤然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鬼界有你這號大人物。不要再騙我了,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

“沒聽說過,不代表不存在。你抓鬼的時候,為什麽不好好問問它們呢,不過你那麽兇,它們也未必肯說。”司徒月波很無辜地解釋著,帶著揶揄的口氣。

“還記得你弟弟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嗎?”

鐘旭一楞,他怎麽無緣無故提鐘晴作什麽?!

“呵呵,莫名其妙摔了一個大跟頭。”司徒月波撓撓鼻子,搖搖頭,“他的車技不差,路面也沒有問題。他其實是被我的氣,也就是類似於你們鐘家的護身印之類的保護方式給彈開的。要知道,如果我不作調整,凡人根本不可能近我的身,更徨論傷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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